郓城一中毕业照,倒数第二排右二是张超。 8月7日下午三点半,张超的父亲张国华出现在天津西青区张家窝派出所门口——穿着黑布鞋和破衣裳、皮肤黝黑、皱纹如刻痕,一个不算高大的山东男人。 “我抗议,我替孩子喊冤!”50岁的他声音里满是愤怒,接着他突然变得有些不确定,声音放低了些问记者,“可以吗?” 这是李文星事件曝光后的第六天,天津警方通报了这起类似的案件:25岁的山东郓城青年张超误入传销四天后身亡。7月14日,在西青区张家窝镇灵泉北里南侧附近小路,环卫工人清晨打扫时发现了他的遗体。 目前该案仍在侦办中,但天津警方在通报中披露了一些案情:7月10日张超到天津静海区求职却误入传销组织,7月13日张超有中暑症状,服用了藿香正气水,未见好转。传销人员雇了一对夫妇开车将张超送至天津站让他回家,途中发现病情严重,就将他弃于案发地。7月15日,公安机关以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将犯罪嫌疑人祖某某、刘某某、王某某依法刑事拘留。 最后四天 8月9日,张超家翻新的两居室里,母亲罗梅趴在卧室的床上,一整天,她连半个馒头都吃不下。 她头顶上的小电扇在一根架着的竹竿上绕着线,运转起来时吱吱嘎嘎。张超的老同学陆续来家里问候,聚在房间里谈话。 这些声音罗梅假装充耳不闻。 等人都走没了,她呜呜哭了起来;或者只是发出点毫无意义的声响。她根本不能听人提起儿子的名,她会想象儿子还活着。张超的弟弟张迅只有12岁,他眼睛哭得红肿,看着母亲又一次情绪崩溃,他也跟疯了似地反复大喊起来,“妈妈,别哭了!” 无果,他索性离开了母亲的卧室,去到对门自己的房间里,甩门,躺下,默默流泪。他知道哥哥张超就是在自己床旁的电脑上投的求职简历。 6月30日,张超从云南辞职回老家。他歇了一个多星期,期间通过网络平台投递简历,一家自称总部位于山东烟台的建筑公司答应给他“试用期4000,转正6000,五险一金”的薪资,但称在天津有项目,需要他去天津面试。 7月10日,张超搭乘K2386次列车从郓城出发去天津,15时15分到达。 7月10日,张超一早从老家县城的火车站搭乘K2386次列车出发,他买了一张硬卧中铺,15时15分到达天津站。 张超去天津后给父亲发来的两则短信。 15时47分,张超下车不久便给父亲发去短信,“坐地铁3号线到周邓纪念馆下车,再坐588路到苏宁电器下车。” 按此行程,他坐地铁大约要耗时18分钟左右,再从周邓纪念馆到位于静海区的苏宁电器站需要1小时40分钟,全程40公里左右。 谁也没想到,张超正慢慢走向死亡陷阱。 当晚,母亲给他打电话问面试情况,他说还没有面试,因为主管在和别人吃饭,抽不出时间见他,已经有两个公司的人来接了他,吃了饭找个地方住下。 7月11日一早,父亲打电话问他面试怎么样,他说在旅舍还没起床。 中午12点多母亲罗梅吃过午饭,就给他打电话。罗梅回忆儿子当时在电话那头模棱两可,说面试了,干这活行的话就干,不行就回家。 母亲罗梅还是不安心,在工厂里12小时的制板工作结束后已是19点,回到家差不多20点,她又给儿子拨去电话,但对方把来电扣了,过一分钟才回电。 这种时间间隔在母子的联络中有些不寻常。通常扣电话的情况是,母亲给张超打电话,他会扣掉后迅速给母亲回拨过来,这样做是为了帮母亲省下些长途话费。 “他问啥说啥,不主动说话,我问了他住啥房子,他说板房、铁房,有空调。”罗梅回忆那天跟儿子通话的内容,觉察出些许蹊跷的她没有多想,住宿条件跟往年实习时差不多,她以为孩子或许工作太累了,不太想说话了。 7月12日一整天家人没有与张超联系。 到了7月13日,罗梅把手机落在工厂里,她下班后拿丈夫张国华的手机给儿子打电话。这次儿子没接电话,到20时38分给他俩回了短信,“跟项目上的人吃饭呢,一会给你回过去。” 夫妻俩觉得孩子既然在忙,没好意思打扰,也就早早睡去。 等到7月14日,罗梅打了无数次电话给儿子,都无法接通。到张国华下班回家后又打了几次,直到最后打通了,对方说是天津西青区张家窝派出所的,接着告诉他:“你孩子被害了。” 夫妻俩起初以为是诈骗,还特地跑去镇上的派出所询问状况,对方确认后他们就带着几个家属连夜奔赴天津。 父亲出门之前告诉张迅,哥哥在天津跟朋友喝大了,家里人要去接他。 7月15日,在天津市人民医院,张国华夫妇见到了儿子的遗体,他们颤抖的手把孩子从头到脚抚摸了一遍。16日,夫妇二人带着儿子的遗物回到郓城,车票、电脑、衣物、唯独丢失了儿子之前戴的眼镜。7月18日,张超父亲和亲属返回天津处理验尸事宜。家人置办了张超生前没穿过的西服作寿衣,把他放在家里的另一副眼镜给他戴上。当天,张超的遗体在天津火化。 回郓城的路上,有人告诉张国华不能在火车上哭,他就憋着,憋了一路。 寒门子弟 7月19日,张超因为生前还未成家,不能进祖坟,最终被埋在了村外的自留地里。 下葬那天,家人担心张超母亲罗梅情绪失控,全都拉着她,只让她远远看着孩子下葬,罗梅心怀愧疚地哭道,“把孩子晒地里了。” 她清晰记得,儿子出发去天津的前一天还在这片地里干了一天农活。张国华则抱着骨灰盒说,“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,下辈子好好投个富贵的人家,让你过上好日子。” 张超的家在山东郓城县郭屯镇农村西边,父母是“地里刨食”的农民,为了供两个孩子念书,父亲在外接些装修的散单,母亲则在离家一小时车程的制板厂打工。 曾居住20年的南边土房门口。 张超曾睡过20年的床,旁边是书桌。 张国华夫妇在南边土房里的卧室。 南边土房的房门口,张国华在开锁。 “踏上火车的那一刻,我没有意识到,从此故乡没有春秋,只有冬夏。”张超的朋友圈的这句签名永远定格了。 从他离家上大学开始,他再也没见过故乡的春秋。 |